进入十一月，这个城市终于可以感觉到些许冬天的气息了。大风吹起堆积的落叶，飘飘渺渺散落了一地。

邱湘源与程耀文推着自行车，一边说话一边向柴油机厂走来，前头车筐里放着的是今天的案卷。

昨晚，沉行终于联系上了，在热工所的帮助下，一行三人订了特快列车的车票，正从天津往回赶

周兴旺是铁定不能出庭了，程耀文只得把周兴旺的老婆喊了过来，叮嘱了一些上庭的细节。

他的老婆是个农村妇女，面对着程耀文的时候就很是紧张，程耀文也不知上庭的时候她会是个什么样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碰到了县法院民庭的潘孟孔，还有市中院的法官，这个案子的庭审日期其实是中院定下的，如果是县院定下的，还可以商量，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

“老程，个体户与国营厂在法庭上平等打官司，全国我们天海法院是第一家，你们法律顾问处也第一家！”县中院的法官笑着跟邱湘源和程耀文握手。

待走进大礼堂，市县两级检察院的人也早早到了，大家又是一阵寒喧。

“今天来的人可不少啊，看样子要坐不下。”县检察院的老袁看看台下坐的乌压压一片人，就提醒潘孟孔。

今天确实来的人很多，最早来的就是齐州县的个体户，让潘孟孔没想到的是，天海和其他区县的个体户也来了不少，没想到，一个庭审，成了全市个体户的大会了。

“倪律师？”人群中，邱湘源和程耀文就看到了市法律顾问处的倪巾帼律师。

巾帼不让须眉，她可了不得！

这位五十年代华东政法学院毕业的老律师，是新中国第一代律师。

1956年的沉阳审判，是新中国第一次独立行使司法权审判日本侵略者，当时倪巾帼受司法部指派，担任日本战犯特务头子土肥原太郎的辩护人……

市法律顾问处成立后，倪巾帼律师归队，担任民事组组长。

“老程，我们的字可不能白签，今天，拿出你的本事来给我们看看。”唐国民率先上前，重重地与程耀文握手。

“哪有咱老程啃不下的硬骨头，你就等着吧，给你们上一堂法律示范课。”程耀文嘴上笑着，眼光却瞅着大礼堂的门口，他多么希望那个奶油一样的小伙子挤过人群，笑着站在他的面前，郑重地给他打个敬礼！

可是一切都是幻觉，他发现门口处县里分管政法的书记、县长还有宣传部门的领导正陪着市里来的记者一起进来。

虽然没有开庭，台下现在已经坐满了，柴油机厂的职工，齐州的老百姓，越来越多。

礼堂外面也是乌压压一片人，潘孟孔跟柴油机厂商量着，就把大礼堂的扩音器接了出来，外面的人可以在秋风中，在礼堂外面“听审”。

县里的公安也来维持秩序，柴油机厂的铁门关了，可是仍有人不断翻墙进来……

“他娘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他们怎么还不来？”国营自来水表厂的人还没出现，程耀文忍不住就骂了娘，这么多人都来了，就等他们一家？

他不知道，此时，柴油机厂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辆蓝色的上海牌轿车开了进来，轿车慢慢在大礼堂前停下，停在了一堆自行车的旁边。

张德生推门落车，这种场合，他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齐州县人民法院态度很是强硬——作为法人，庭审必须参加，没有商量的任何馀地！

市一轻局的一位副局长也来了，在县里领导和县一轻局局长、柴油机厂的陪同下，张德生与杨守时律师就走进大礼堂。

“杨守时？”程耀文认识他。

此时全省被授予专职律师资格的255人，实习律师17人，兼职律师33人，大家都很熟悉。

杨守时，这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律师，五九年毕业于华东政法学院，后分配到天海市公安学校当老师，他到法律顾问处工作前已经是公安学校教研室主任，公安系统许多人都是他的学生。

这不，他一进来，在场维护秩序的公安都走上前去，敬礼，热情地打着招呼。

看来，今天就是在自己的主场，一场恶仗也在所难免了。

“程主任，”齐州县一个个体户突然站了起来，在沸腾喧嚣的大礼堂中就喊了一嗓子，“今天就看你的了，拜托。”

“我们给程主任加油！”又一个个体户站起来，带头拍起了巴掌。

哗——

柴油机厂的大礼堂里顿时掌声雷动。

众人都愣了，法检两院的人第一次看到，就是各区县的法律顾问处主任也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开庭前鼓掌的。

程耀文已没了往日的戏谑，他挥挥手，郑重地点点头。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齐州县法律顾问处全占了，岂有不胜之理？

……

啪——

随着法锤的敲击声，庭审正式开始。

此时，法官并没有统一的制服。男装主要是改良之后的中山装，女装则是在男装样式的基础上进行简单修改，也就是略带革命气息的“干部服”。

台上的潘孟孔一身蓝色中山装，平静地整理着材料，看了看分列两边的程耀文、周兴旺老婆，和杨守时，张德生。

“下面开庭，首先请原告陈述身份信息……”陶沙介绍完刘行舟，看向程耀文和沉行，“被告是否申请回避……”

这是开庭的例行程序，此时的法庭审判，采用的还是纠问制诉讼模式。

就是整个法庭调查甚至庭审，全过程都是法官在问，公诉人和辩护人大多数时间都在坐着听，而后根据法官提问和被告人回答情况，有针对性地穿插提问和发言……

简单地陈述事实后，潘孟孔发问，“天海市国营自来水表厂，与个体户周兴旺签订加工承揽合同是否属实？”

“不属实。”杨守时站了起来，“原告个体户周兴旺无上级主管单位，其生产能力与生产质量无法纳入国家计划考核体系，这更象是一次不规范的劳务协作，而不是一次受经济合同会保护的经济活动。”

“原告。”潘孟孔面无表情地看看程耀文。

杨守时果然厉害，一句话就要把合同连根拔起，如果合同不存在，或者没有效力，这官司就不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