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0章三言试道兰台畔,掌门留贤阻远途
————数月后
重明宗结丹大典这热闹才过不久,墟市坊市里的说书先生都还未讲完新书,便就又热闹了起来。
因了乌风上修这块砖头在前,倒是将不少自诩珠玉的金丹、假丹们引了过来,应募客卿。
奉礼执事何昶近些时候迎来送往的皆是这些外头难得一见的体面人物,仅收得的见面礼如是细算下来,怕都够得一二甲子年俸。
何昶自家人晓得自家事,能以如此天资、只这点年岁便就一路顺遂修行到如此境界,不是诸位宗长明里暗里诸多照拂、自己又哪里有这等本事?
今日正值月中,他照例落在知客厅中,要下头弟子端了一份上佳茶点过来,与一旁的金毛老驴分食起来。
这老驴近来气息愈发深厚,何昶有时候隐隐觉得,前者或都不比已结假丹的朱云生和单永相差许多,也不晓得是否错觉。
康大掌门听得这变故,都曾拨冗出来召老驴来见,可便连他这破妄金眸都已圆满的后期上修都识不出来老驴异样根本所在。
便就也只得浅言一句这畜生命数不错、即就算做应付。
何昶自不觉得这位连要害地方都挨了一刀的驴兄命数不错在哪里,不过自家阿舅都已开口,那便定是“不错”无疑。
茶点是百艺楼新聘的供奉做得,滋味儿不差,便连何昶这等人物,都是吃得有滋有味。
他一面吃茶、一面翻看起手中玉简,将一幅幅记录得满满登登的修士画象仔细数过:
“上修三人、丹主九名这数月来,左近有点儿名号的散修怕是都来我重明宗见过阿舅,也不晓得到底能留得下来几人可用。”
不久,他收起玉简、回归神来,才与身侧老驴让过盘中最后一块茶点,便就见得面前蜃气屏上有一人裹着云彩、落在了金枢聚灵守元阵前,朗声言道:
“散人三言,今日冒昧登门,拜见重明宗康掌门,还请内中道友通传。”
“这是三言上人?!”
何昶语气里头有些惊奇,盖因较之从来那几位过来应募的金丹上修,这位三言上人名头却是大了许多。
何昶在伺候舅父们吃酒时候曾经听得过这位道人名号,晓得其与常来重明宗讲道的孤鸿子曾经有些渊源,算得位经年上修,在散修里头甚是少见。
至于这三言上人名声好与不好,却就不是他这么一奉礼执事需得决断事情。
何昶忙敛了脸上惊奇,抬手理了理衣襟上的流云纹,起身时不忘拍了拍金毛老驴的脊背:“驴兄且在此等侯,我去去就回。”
那老驴似是听懂了,打了个响鼻,抬蹄扒拉了两下地面,竟将盘中最后一块茶点卷入口中,嚼得津津有味,全然不见半分牲畜憨态。
何昶快步走到蜃气屏后,指尖灵力微动,阵门缓缓开启一线。
阵外是个慈眉善目的鹤发老叟,身子要比青楼里头的红倌人还要单薄几分
更奇的是他腰间悬着一枚竹牌,牌上刻着“三言”二字,字迹清隽,隐有灵光流转,显是件不俗的法宝。
“晚辈何昶,忝任重明宗奉礼执事,见过三言前辈。”何昶躬身见礼,语气躬敬却不失分寸,
“前辈驾临敝宗,蓬荜生辉。只是舅父正在瑶岫洞天与康师兄论道,不知前辈可否稍候片刻,容弟子通传?”
三言上人目光扫过何昶,又瞥了眼蜃气屏后探头探脑的金毛老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含笑道:
“执事客气了。老夫听闻重明宗广纳贤才,兼容并蓄,连乌风道友这等人物都愿屈居客卿,便也想来凑个热闹。既是康掌门身有要事,老夫等侯便是。”
说罢,他抬手一扬,一枚莹润的玉符飘向何昶,“此乃老夫薄礼,权当见面之仪,烦请执事转交康掌门。”
何昶接过玉符,只觉入手温润,内里竟蕴含着一缕精纯的木属性灵息,是件质量上乘、佐以修行的灵物。
这令得何昶不禁心中暗惊,这三言上人的手笔,比先前那些应募修士厚重多了。
不过听得这老修当年与孤鸿子搭伙时候,是赚了不少灵石傍身,有着手笔,倒也算不得奇怪十分。
受过康大掌门多番言传身教的何昶自没得推却的道理,恭声谢过:“多谢前辈厚赠,弟子定当转交。”
何昶再次躬身,引着三言上人往知客厅走去,“前辈一路劳顿,且先奉茶歇息,弟子这便去通传掌门。”
知客厅内灵气氤氲,正中紫檀木案上摆着一套冰裂纹茶具,旁边青瓷盘里的茶点尚馀大半。何昶引着三言上人落座
刚吩咐弟子奉上清茗,那金毛老驴便凑到案边,用脑袋蹭了蹭何昶的手背,眼神巴巴地盯着盘中茶点,全然不见半分戾气,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三言上人见此情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含笑道:“执事与这灵驴倒是亲昵,此畜眼神灵动,绝非寻常凡驴。”
“前辈见笑了,这驴兄是宗门的老伙计,年资确要比晚辈还长许多,性子顽劣却通人性,在掌门和诸位长老面前都有颜面。”
何昶笑着拿起一块茶点递到老驴嘴边,老驴欢快地叼过,嚼得津津有味,还不忘抬蹄扒拉了一下地面,似是道谢。
何昶引着三言上人在知客厅落座未久,便快步穿过灵雾缭绕的回廊,往瑶岫洞天而去。沿途灵叶簌簌作响,地脉灵息顺着石阶往上涌动,让他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心中暗自思忖:“三言上人既是孤鸿子旧友,又有金丹中期修为,此番登门若能真心归附,对宗门而言实乃一大助力。只是掌门向来谨慎,不知会如何决断。”
瑶岫洞天内,石门半掩,灵雾如轻纱般漫入。
康大宝正与康荣泉围坐在一方白玉案前,案上摆着一幅摊开的《清浊化运图》,图上以灵墨勾勒出天地清浊二气流转之态,隐隐有灵光闪动。
门下弟子甫一到了结丹层次,康大掌门这春秋笔锷的效用却就要淡了许多。是以更多时候其与康荣泉所谈、皆是源自自身道理。
好在祖孙二人功法同源,却也能与康荣泉大有裨益。
二人不晓得是议了多久,皆有明悟神色显在面上。
也就是这静谧时候,何昶的声音不久后便从门外传来:“阿舅、康师兄,三言上人已在知客厅等侯,是言为应募本宗供奉而来、特来通传。”
“三言上人?”康大掌门轻轻念过一阵,因了当年费南応点破三言上人凝丹时候炼得活人方才凑足资粮之事,他对这位经年上修的观感可远算不得好。
不过重明宗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这堂堂金丹上修是也该有体面,于情于理都不能施以冷遇才是。
“嗯,我晓得了,昶儿你再去将你三舅和曦哥儿一起请来,和我与荣泉一道验验这位前辈的成色。”
何昶领了康大宝的吩咐,转身便往蒋青的静室与康昌曦的居所而去。
阳明山灵雾缭绕,回廊间的澄溪树叶片上凝着灵露,滴落时发出清脆声响,倒衬得山间愈发静谧。
不多时,一行人便齐聚知客厅外。
康荣泉金丹过后却还少了许多锋芒,一身打扮简素十分,几让康大掌门都觉他是穿了周宜修生前的衣裳。
蒋青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面容冷峻,周身气息沉凝如渊,行走间竟无半分灵力外泄,显然修为又有精进。
康昌曦则身着锦缎道袍,腰悬暖玉,虽见过的人都言其与其父相肖十分,但其眉宇间的锐气却是十足,向来谨慎的康大掌门自是远弗如矣。
“阿爹,三言上人便是里头那位?”康昌曦探头往厅内瞥了一眼,见三言上人慈眉善目,身形单薄,不由暗自思忖:“这老修倒是平平无奇。”
康大宝颔首言道:“正是。这前辈与孤鸿子前辈有旧,一身道术于山南、山北二道散修之中素有名望,今日或可亲眼相看一番。”
“正要讨教。”康昌曦倒是颇为兴致
“既为相看,不如以道法印证,点到即止便好。”康大宝言过之后,推门进去、与三言上人客气一阵,便就将切磋一事言述清楚。
三言上人听过倒也不见怯场、晓得是重明宗的考教早有准备,但见他抚须起身,腰间“三言”竹牌灵光微闪,竟隐隐透出炎燥金锐之气,
“老夫浸淫炎金之法三百年,今日便斗胆与贵宗同道一二,不为争胜,只为互证道法深浅。”
康荣泉才结金丹,这等切磋之事却落不到他的身上、最多只能涨些见识,但听他提议言道:“兰台灵气充盈,视野开阔,不如移步那边,也好让同门略作观摩。”
众人无异议,一行人与闻讯赶来的弟子一同往秀灵峰下的兰台而去。
灵雾漫过石阶,澄溪树叶片上的灵露滴落有声,金毛老驴也颠颠跟着,趴在兰台边缘,叼着灵草看热闹。
兰台之上,地脉灵息缓缓涌动。
康大宝抬手虚压,朗声道:“今日切磋,唯论道法精妙,不谈胜负生死,点到即止,不得伤和气。”
康大宝话音刚落,康昌曦已纵身跃至兰台中央,右手一翻,一杆赤红长枪凭空出现,枪身流转着淡金色灵光。
他周身淡金色气血隐隐涌动,太古原体初显峥嵘,破妄金眸微亮,虽未全开,却已带着几分锐光,“还请前辈请指教。”
三言上人抚须颔首,腰间“三言”竹牌灵光骤盛,炎燥金锐之气扑面而来,他双手结印,指尖凝出两簇淡金色灵火,灵火跳动间竟有金铁交鸣之声。
“道友小心了。”话音未落,两簇灵火骤然暴涨,化作两道三尺长的炎金刃,带着炽热的气浪,直劈康昌曦面门。
炎金刃尚未近身,灼热的气息已让兰台地面泛起焦痕。康昌曦不敢硬接,脚下灵光一闪,身形如箭般侧身避开。
同时手腕一抖,长枪枪尖燃起丈许长的焰芒,借着转身之势横扫而出,焰芒与炎金刃擦身而过,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这炼体之术当真了得。”三言上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左手一翻,一面布满细密纹路的炎金盾凭空出现。
右手炎金刃再次凝聚,这次竟是化作三道,呈品字形朝着康昌曦攻去,同时炎金盾往前一推,借着攻势锁他身形。
康昌曦深吸一口气,太古原体催动,淡金色气血涌入枪中,枪尖焰芒愈发炽烈。
他不闪不避,枪杆一旋,焰芒化作一道旋转的火轮,硬生生将三道炎金刃绞碎,随即枪尖一挑,火轮朝着炎金盾撞去。
“铛”的一声巨响,炎金盾被火轮撞得微微一滞,盾身纹路灵光黯淡了几分。
三言上人不料他力道如此刚猛,左手连忙催动灵力稳住炎金盾,右手却已凝聚出半尺长的炎金锥,趁着火轮消散的间隙,直刺康昌曦心口要害。
这一手快准狠,却显露出来三言上人自微末一路摸爬滚打起来的本事。
康昌曦破妄金眸早已看穿炎金锥的轨迹,脚下猛地一跺,淡金色气血下沉,身形如扎根的古松纹丝不动,同时枪杆竖挡胸前,枪身焰芒凝聚成一道坚盾。
“铛”的一声,炎金锥刺在焰芒盾上,竟被弹开数寸。他趁势反击,枪尖焰芒化作一道细针,直刺炎金盾上的纹路间隙。
那是炎金盾灵力流转的薄弱处,正是他方才看破的破绽。
三言上人大惊,连忙收盾后退,炎金锥顺势横扫,逼退康昌曦的攻势。
“道友竟能看破我炎金盾的破绽,好生厉害!”
他抚须大笑,眼中战意更浓,周身炎金之气暴涨,灵火与金芒交织,化作一头半人高的炎金狮,狮口喷吐着炎金之火,朝着康昌曦扑去。
康昌曦不敢怠慢,将太古原体淡金色气血血色又浓,周身灵光大放,焰纹枪枪尖焰芒暴涨至两丈长,他迎着炎金狮冲去,枪尖直刺狮头。
炎金狮张口喷出炎金火柱,康昌曦侧身避开,枪杆横扫,抽在炎金狮的后腿上,焰芒灼烧得炎金狮发出一声悲鸣,身形跟跄。
趁此间隙,康昌曦纵身跃起,枪尖焰芒凝聚成一点寒芒,精准点在炎金狮头顶的灵核处。炎金狮灵光一散,化作漫天金火消散。
三言上人收了灵力,却不罢手,双手快速结印,炎金之气凝聚成数十道细小的炎金刃,悬浮在康昌曦周身,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道友再接我一招!”
康昌曦深吸一口气,淡金色气血全力运转,他猛地将焰纹枪掷向空中,枪身旋转,焰芒化作一道护罩,将周身护住。
同时他双手结印,淡金色气血化作一道无形的气浪,朝着四周扩散。炎金刃撞在焰芒护罩上纷纷崩碎,馀下的也被气浪冲散。
他趁机接住落下的法宝长枪,身形一闪,已绕到三言上人侧身,枪尖焰芒收敛,仅留寸许,轻轻点在三言上人的衣袖上。
这一击点到即止,却已稳操胜券。
三言上人哈哈大笑,抬手散去残馀的炎金之气,拱手道:
“道友年纪轻轻,不仅力道刚猛、身法迅捷,更能看破老夫招式破绽,枪法与太古原体结合得相得益彰,此番切磋,却是你险胜一筹!”
康昌曦收枪躬身,额角已沁出细汗,方才一番应对虽未尽全力,却也耗损不少气血:“前辈承让,如是今日要分生死,这胜负却是未必。”
三言上人轻声笑过,显也是不以为意。
在旁观战的何昶满脸喜色,金毛老驴也抬起头,对着康昌曦打了个响鼻,似是喝彩。
“老三,”康大宝看向一旁的蒋青。
蒋青依旧一身黑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周身气息沉凝得如深潭静水,竟无半分灵力外泄。他缓步走到台中央,并未取出法宝,只是微微颔首:“前辈,请。”
三言上人见蒋青这般轻描淡写,神色愈发凝重。
他深知眼前重明蒋三绝非康昌曦这小辈可比,当即不再留手,周身炎金之气暴涨到极致,灵火与金芒交织汇聚,竟化作一座半丈高的炎金溶炉。
溶炉转动间,炽热的气浪几乎要将兰台灵雾烧穿,炉口喷吐着密集的炎金火雨,同时炉身缓缓碾压而来。
“蒋道友小心了!”三言上人低喝一声,炎金火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溶炉带着劈金断玉的威势,封锁了蒋青所有闪避之路。
蒋青依旧神色淡然,直到火雨临头、溶炉迫近,才缓缓抬手。指尖灵光一闪,一柄青芒流转的长剑凭空出现。
他并未催动繁复招式,只是手腕轻轻一抖,长剑化作一道青虹,迎着炎金溶炉与火雨直刺而去。
剑光过处,那霸道无匹的炎金火雨,竟被剑光剖开一道缺口,青虹所及之处,炽热的炎金之力瞬间被中和;
而那势不可挡的炎金溶炉,被剑尖轻轻一点,炉身转动骤然停滞,灵火瞬间黯淡,周身炎金之气如潮水般溃散。
这一剑看似随意,却恰好点在炎金溶炉要害之处,举重若轻,妙到巅毫。
三言上人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顺着炎金溶炉传来,体内灵力瞬间紊乱,连忙收招后退,却还是被馀波震得跟跄两步,腰间“三言”竹牌灵光黯淡。
他望着蒋青手中那柄飞剑沉吟良久,半晌才躬身拱手:
“蒋道友一剑破万法,老夫自愧不如!”
蒋青只是微微颔首,身形一闪便退回原位,依旧是那副冷峻淡然的模样,仿佛方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兰台之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赞叹之声。
康昌曦望着蒋青的背影,眼中满是敬佩。
他方才与三言上人缠斗许久才险胜,而三叔竟一剑便破了对方全力一击,这等实力差距,让他愈发明白自身不足。
何昶更是看得目定口呆,连金毛老驴都停下咀嚼,抬着头对着蒋青嘶鸣两声,似是喝彩。
三言上人被请回了暂居之处等侯消息,而康大掌门却又只朝着蒋青笑过:
“老三,你且看看,不是做师兄的舍不得放你,可一时之间着实寻不得靠谱之人,你要外出游历、或还要等些时候。”
(本章完)